第一二七针 雨夜-《天衣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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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广东靠海,水汽随时从海上吹来,风雨来去无形。就在绣行聚焦于这场轰轰烈烈的广潮斗绣时,又是一场大雨袭来。

    下午的斗绣结束后,凰浦众人没回博雅绣庄,仍在林添财租的那套院子里休息,高眉娘所住的屋子有一扇大窗,风雨突来之际喜妹没来得及,竟被打得随风乱响,她力气小一时竟合不上,幸亏林叔夜即时跑过来,帮着关闭门户,却还是让风雨打湿了一地。

    喜妹赶着抹地板,林叔夜也来帮忙,喜妹慌道:“庄主,这事怎好劳您的手。”林叔夜笑道:“我也是穷苦大的,没那么秀气。”不过早有李绣奴等几人赶紧来,哪里真让林叔夜干活?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就把地抹干了。林添财又找来了几个炭炉在屋内烘焙,唯恐高眉娘沾染了湿冷风寒。忙了有一顿饭功夫,屋内一切才算暂定,地板一时还是干不了的,众人已都饿坏了——晚饭还未吃呢。

    高眉娘赶了众人去吃饭,她自己却吃不下,林叔夜亲自去调了一碗肉沫羹来,拿到屋里,高眉娘知道是他伺候母亲练出来的本事,微觉不安:“你今天终究是一庄之主,莫要总做这些事情,让人看见失了威严。”

    “我为姑姑做这些,心甘情愿的,不理会旁人怎么说。”

    高眉娘默然片刻,才道:“就算一切顺利,明年御前大比之后,我也要离开了。你……你不必这样。”

    林叔夜只觉得脑子一炸:“离开?!你要去哪!”

    “不知道……”高眉娘道:“其实我能撑着回来,不过为心中一点执念,但这一趟路,越往后面走越是凶险。我也不一定去哪,说不定撑到最后便倒下了。”

    林叔夜焦急道:“姑姑觉得身体不舒服?我明天便请大夫来看!”

    “你乱着什么急。”高眉娘微微皱眉,摇着头:“我也不是真有什么病……不说这些了,这羹留下,你也出去吃饭吧,我知道你还没吃。”

    林叔夜却不肯走:“我看着你吃完再走。”

    高眉娘无奈,只有拿起羹匙,林叔夜就静静在那里站着,看她喝了有大半碗了,忽然说:“他当年对你,也是这般么?”

    羹匙差点没稳住,停在了那里,但高眉娘也没说话。

    “你知道我说的是谁。”林叔夜道。

    高眉娘就像没听见,又喝了两口。

    林叔夜见她喝的差不多了,转身要走,忽然听身后的人说:“他当年待我,比你还要细心些。”

    高眉娘说这话时,羹匙也不动了,她瞧不见林叔夜的神情,只是眼睛余光能看到他僵在那里没动。屋外风大雨大,屋内却也只能听见那风声雨声,过了好久,剩下那点羹都冷了,林叔夜这才转身,道:“羹凉了,别再吃了。”便来拿碗。

    在他手触及碗之前,又听高眉娘问:“这句话,你憋了很久了吧?”

    从上次高眉娘落水陈子峰失态,那层窗户纸被揭开,事后林叔夜却一直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。

    “我不急……”林叔夜挤出了一点笑容:“在江面的时候,我看你对他那般淡漠,便猜到了几分:他对你来说已经是过去的事了,对吧?”

    高眉娘没有回答,也没有否认。林叔夜拿起碗匙便要走,高眉娘忽然又说:“上一次长谈,谈到一半我便没了精神,之后你也一直不寻我续这个话头,今天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急。”林叔夜道:“这场斗绣不好打,你且不要在这些不相干上的事情耗精神,等打完了这一仗再说。”

    他转身又要走,高眉娘喊住:“庄主。”林叔夜停步。

    “嗯?”

    “你……还是要小心着些他。”

    “他?”

    “陈子峰。”

    林叔夜再次转过身来:“他都病了。我去看过他,是真病,做不得假的。”

    陈子峰是长兄,十几年来待林叔夜一直不错,于情于理他都不该无视,这段时间林叔夜去探望他三次,前两次都叫人给挡住了,最后还是用了点手腕,才让陈老夫人下令通行。

    当天看见陈子峰的时候,整个人都吓了一跳,满屋子都是酒瓶,虽然时时有人来清扫,或者还强迫着给他擦洗身子换衣服,但屋里还有他身上还是透着一股臭气,陈子峰仿佛一条垃圾堆里的蛆虫一样,软趴趴地瘫在那里,直到看见林叔夜的时候,他才像瞬间清醒一般,抓着他的手问:“她让你来的,她让你来的对吗?”

    当林叔夜摇头,陈子峰就如同脑袋被大铁锤砸中一般。又听林叔夜说姑姑从那天后从来没提起过他,陈子峰瞬间便如同被抽掉了魂灵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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